在加拿大的华人群体中，尤其是新移民之中，这是一个独特、规模甚大且无法忽视的女性群体。
她们改变了生活的重心，普遍放弃了国内的事业生活，与在国内打拼挣钱的爱人远隔万里，带着孩子独立生活在加拿大的角角落落。默默驻守，经历风雨，忍受寂寞，坚强应对。其间，有苦有甜，有笑有泪。
没有特定的称谓，我们暂且把她们称为“驻守妈妈”吧。她们的故事，值得记录，也可为后来者做一些借鉴。
Shelley，靓丽高挑，英语听说流利，可以算是新移民“驻守妈妈”的典型代表了。刚来的时候，天天发朋友圈晒幸福。她没有选择定居大城市，而是带着乖巧聪明的儿子生活在魁北克城，“就是喜欢这里的那种古老又安宁的氛围”。老公则在深圳开着一家大公司，一直做的是外贸生意。
魁北克城一角
作为外人眼中的“多金”家庭，他们夫妻也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老公不能放弃国内大好的成熟生意，起码再干上十年。但他买了全年的加航套票，每年往返四次是至少的。老婆自然就安心在加拿大带娃。
理想很轻巧，现实很沉重。第一年，完全按照计划执行，老公来探亲了五次之多，简直成了空中飞人。Shelley带孩子也回国了一次，“根本没感觉远隔万里”。孩子也很喜欢这里，慢慢的有了自己的朋友圈。但是，到了第三年，Shelley发现自己得了比较严重的抑郁症，“也许就是分居生活的后遗症”。特别是发现儿子的中文“一塌糊涂”后，她就极度焦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消极思维，整天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脱发现象也慢慢找上了她，虽然朋友们说这在加拿大很正常，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严重的时候，Shelley甚至不想起床，不想给孩子做饭。她听别人的介绍，去超市买了盏“浴光灯“，“经常照一照，心情就好了”。可是，没一丁点用。去看家庭医生，也说她没大事，但是她整天感到憋闷。看到儿子的笑脸，也不像以前那么解忧了。特别是一到冬天，她就害怕望向窗外，白雪皑皑，在别人眼里是诗。在她的眼里，变成了熬不住的冷。有一次雪天开车，要上一段大斜坡，加大油门就是冲不上去，最终车直愣愣地往下滑，只能任凭它撞向后方车辆。后面的老先生上来安慰Shelley，她却在车里止不住地哭，死命地哭，把老先生倒吓得不知所措连忙报警。那时的她，就像一朵极度娇弱的花儿，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蔫蔫的垂头丧气。她打视频电话和老公诉苦诉难，没说两句，老公就不耐烦了。他的生意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有时候当原告，有时候当被告，“我更烦啊！”幸好，有两个同样是驻守妈妈的朋友，知道了Shelley的情况，主动常常来开解她，带她出去散心。听朋友的劝导，Shelley现在爱上了做义工。找一切合适的时间去做义工，帮着集市当向导员、到图书馆整理图书，她还自己主动联系了一家养老院，每周末去那边和老人们聊天。“充实以后发现找回了自己”。接下去，她还想报一个滑雪课程。来加几年，她竟然从没走上过一次雪道。“就怕自己摔了，没人带孩子了。”因为已经能滑黑道的儿子愿意做她的小老师了——幸福，有时候就是那么不经意的浮现了。你去拥抱它，忽然发现原来它一直就在那等着你。Lisa原先在国内时是一个标准的“三高”女性，高学历，高管，高工资。作为一个外来的南方女性，一步步从基层做到了大企业的人力资源总监，即便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里，她也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和高大上的社交圈。用她的话说，当时就是觉得自己有点无所不能了。所以趁着还年轻，就做起了移民梦，希望带给孩子不一样的教育环境。为了这个想法，夫妻俩争论过多次。最终双方妥协商议，她带着女儿们先去坐移民监，丈夫“随后”就到。哪知道这个“随后”，随了两年都没有实现。Lisa带着两个女儿来到蒙特利尔，每天的日子都像打仗。上午分别送两个孩子上学，中午稍事休息准备下晚饭，下午又要分别去接她们。到了周末，就是送往各种兴趣班、语言班。夏天除草，冬天除雪，知识女性变身强劳力，“原来以为到这儿是享受生活，现在只能说是感受生活！”为了大女儿早点出法语欢迎班的问题，Lisa硬着头皮去找了校长好几次。“最后是大吵一架，什么都解决不了。”许多在国内适用的法则，在这里根本行不通的。“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很无助。”还有一次，家里搞装修，结果不懂行请了一家没有资质的工程队，产生纠纷口角后，他们竟故意把前院弄得乌七八糟之后甩手走人了。因为有碍市容，结果害得Lisa倒被市政罚了一笔不小的款……这些糟心的经历，岂止一两件，万里之外的丈夫，除了定期寄来生活费，却根本帮不上任何忙。最惨的一次，外面冰雪交加零下20度，家里暖气坏了。Lisa开车1个小时，送孩子到同学家避寒。自己再开车回来，等着修理工上门维修。“这时候就特别想老公。但也就想想……”
第一年时，丈夫还飞过来两次探亲。每次呆上一个月，也算聊以安慰。之后，来的次数少了，待的日子最多也就10天。理由只有一个：公司的生意需要回去打理。每次的见面，变成了无休止的争吵。有一次夫妻两人又爆发了激烈的争执，一向懂事的小女儿在旁边突然发出了咆哮：每天都吵架，爸爸你还是别来了！闻听此言，夫妻俩瞬间冷静了下来。丈夫跑到车库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后来Lisa红着眼睛，终于对丈夫说出了她一直想说又不敢说出的那句话：我想回去了。否则，我们的家就散了……
“回流”，这原本是一个中性词。作为新移民，有成功立足加拿大，扎根下来良性发展的案例。自然也有完全无法适应，最终选择打道回府的。像Lisa这样，因为想要保存夫妻感情、家庭完整而选择回流的人群，现在也不鲜见了。“没有山穷水尽，也没有柳暗花明。”——踏上回国的飞机前，Lisa在朋友圈发了这么一句话。郑大姐在特定的小圈子里可是个神秘人物。来加5年，从没见她工作，也不怎么听她说起自己的爱人，就这么带着儿子独立生活。“我怎么没工作过？我一到这就开过depanneur（小超市）”。但开了没几个月，就转手了。语言不好是一方面，关键是吃不消啊——人家很多是夫妻两个搭着手开，“我一个人还要带孩子，根本忙不过来！”接手超市的第一天，那场景她还历历在目：因为不太熟悉收银系统，还是满头银发的老主顾帮助她扫码、付单，最后还给了她1块钱的小费。拿着那一块钱，离家漂泊，举目无助的感觉，反倒一刹那间涌上心头。郑大姐就这样默默哭了半天……后来，因为长期不见她工作，却也衣食无忧，小圈子里就有人传说她是官二代或是富二代。郑大姐从来不去正面回应，在这里她学会了活得自我一些。别人“关心”的多了，她最多侧面回应一下：“我就是个普通人，老公在国内职业炒股，赚了点钱。后来买房卖房也赚了点。我们不算有钱人，但也不缺钱。就这么简单……”到了郑大姐这个年纪，“老夫老妻”的不再像年轻夫妇那样你侬我侬。爱情蜕变成了亲情，不再期望着整天厮守，“一个星期就视频一次，主要也是他和儿子说的多些。”这些年，老公都不太来这边，都是她带着孩子回国探亲。日常生活里，郑大姐的作风颇有男士风范，“男人不在身边，什么都得自己干。”换个汽车电瓶，修个水管，装个家具都不在话下，动手能力真是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不少朋友都夸郑大姐想得开，绝对是“驻守妈妈”里的乐天派。可酸甜苦辣，唯有自知。原来孩子放假的时候，她也像所有妈妈们一样操心为孩子安排这安排那。现在孩子都长成1米8的大个了，她也开始乐得逍遥了。
“大概是三年前吧。我发现自己都要’奔五’了，突然就像顿悟了一样。以前太委屈自己了！就觉着该为自己活了。”说到做到，她会约着闺蜜们去美国看秀，或者独自一人坐游轮“消失”一星期。闷的时候，就去报一个语言班上上。5年了，法语根本不会，英语还是说得不那么溜。但是，人生的感觉开始顺畅一些了。“平时不想爱人吗？这么多年……”忍不住问她。“一开始想啊。现在？觉得这样也蛮好。他如果来了，我还要照顾两爷们呢。”看开了之后，再朴实的话语里也有点“豪情万丈”了……坐在罗小姐的邻水豪宅里，忍不住夸赞几句，诸如：风景好、空间大，却不料她冷冷地回应：我一般就在客厅和卧室活动。家里其他地方，我都不太去。“厨房呢？”“也不太用。不会烧菜。”两个孩子还小，叫点外卖，烤个披萨，每天都简单对付。罗小姐算是“驻守妈妈”中比较折腾的一位了。从渥太华搬到蒙特利尔，接下去，又准备搬到多伦多——一路向西。每一步，接受的都是老公的“指令”。干吗这么折腾？因为天气，因为教育，因为环境，反正每一次，老公都是找出充分的理由作出决定。折腾就是希望能够满足丈夫的一切愿望，然后“勾引”他来这边和自己团聚。“说’勾引’很好笑吧。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形容我们的关系。反正越来越不像夫妻。有时候他就是我老板，有时候仅仅就是孩子的爹，有时候就像个不太熟悉的朋友……其实三年多，他加起来待在这不过两个月吧。他是肯定要放弃枫叶卡了……”她一次次向丈夫提出团聚的要求，一次次得到否定的答案。世上最不费力的动作，大概就算是推延了吧。“有一次我彻底发火了，我说带着孩子马上回国！”结果呢？以丈夫飞过来陪伴一周而告终。每一次的退让，每一次的折腾，并不能换来丈夫的理解。紧接着，就是下一次的折腾……
所以，罗小姐慢慢地也不再央求丈夫过来陪伴自己和孩子，就怕加剧心理上的分道扬镳，“也不想再做无谓的争取”。她的父母曾答应着过来帮忙带孩子，但只呆了几个月，实在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便回国了，“后来想想，我自己折腾就算了，让父母还是在家里颐养天年吧。”其实面对这样的状况，甚至还影响到了她自己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他们都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夫妻不像夫妻，长期分隔两地。为这事，我和他们也争过好多次。所以他们选择回国，也算眼不见心为净了……”她无论在哪座城市生活，变得都像隐形人一样。不发朋友圈，不发表任何评论，最多给非常好的朋友点个赞。也不去参加任何社交活动，更奢谈交朋友了。过一段时间就搬家，怎么交朋友啊？反正，人来人往是一种生活，独来独往也是一种人生。至于未来的打算，罗小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也许得等到孩子上了大学，我们才能再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吧……小林和其他的驻守妈妈情况有些不一样。来加拿大之前，她把每一步、每一个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想得很清楚，“困难想充分了，真的面对起来就会轻松一点。”“在国内时，我自己办了个企业。挣钱比老公多。”说起曾经的创业经历，她如数家珍。因为陪伴孩子的时间太少，总觉得对孩子心有愧疚。所以移民之初，她就决定自己带着儿子先过来。“老公算金领吧，工作也比较稳定，就先留在国内。万一我这边情况不好，还有个退路。”初来乍到，小林曾在咖啡店里打工，主要也是为了了解新的环境。但是从老板变成了打工仔，还是要克服心理障碍，“适应了一段时间，想想自己的初心就好了。就不觉得什么丢人了，反而挺新鲜的。就感觉像是大学刚毕业那会的样子。拿到小费就带儿子去改善伙食。”之后，夫妻俩“按计划”在蒙特利尔怀上了二胎。这是早就谋划好的，就是效率高得出乎他们的意料，“毕竟都过三十岁了，他到这也没来几次。没想到还是命中率很高的。”朋友们都常常拿此开他们的玩笑。怀上了二胎之后，小林就不再外出打工，安心在家养胎。每天主要时间就是看书，纸质书、电子书，“比我前十年加起来看得还多。”直到她生养时进医院的前一天，丈夫才从国内匆匆赶来。按小林的话说，其实这时候来不来都无所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他心里好受点，免得以后被我秋后算账呗”。说起这些，小林就像在叙述别人的经历，难道当时没有一丁点的沮丧、寂寞吗？“我是天蝎女。算是比较要强独立的。我做企业的时候，比这困难多了！”小林说，听闻有人适应移民生活，用了整整7年。也目睹了身边好几对朋友出现了情感问题，离婚后各自回国的也不少见。要强的她自然不愿意那样，“我觉得还是没把困难想在前面吧，我理解他们，但是绝对不想变成那样。”“其实想想，那些爸爸们在国内打拼也不容易！也需要忍受寂寞！”分隔两地时，多一份宽容，也许就给双方多一点缓和的机会，反倒越想尽快拉近空间的距离，有时候越是造成心理上的距离。丢弃所有的心理负担，才能真正的不怕孤单。
如今，小林又出人意料地把大儿子送回了国内，让他接受国内的基础教育，“目的单纯：就是让他把中文学好。在这里学根本没可能学好。回去半年之后，语文考试才终于及格了”。而一岁多的女儿，自然离不开妈妈，和她继续驻守在加拿大。夫妻俩的下一步计划也非常明确，等儿子国内小学毕业，丈夫就带着儿子过来团聚移民。所以，现在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之后的团聚打基础。小林想告诉和她一样的驻守妈妈们，适当地克服思想的盲点，发现生活的美好细节，只要不轻易放弃，大胆地融入周边的新环境、新生活，对“驻守生活”都会是一种积极的动力。文中的人物经历都是真实发生。因为涉及隐私，所以均用了化名。“驻守妈妈”现象不是刚刚发生，也不会马上消失。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做出了选择，每个人都会得到自己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