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视频|涂鸦，在黑暗中和阳光下游走
2016蒙特利尔涂鸦节与BBQ节同时举办，使得亮丽的涂鸦增添了活色生香的味道，请看《魁北客》独家视频主持人小蚊子从现场发回的报道：
蒙特利尔的涂鸦到处都是，这里的涂鸦很温柔，色彩鲜亮，画面丰富，他们出现在居民小区，街道旁，院墙上，大桥下，建筑工地，废弃的车间厂房……总之，只要有一点点空间，涂鸦者们一定会把那些灰白的单调幻化成色彩绚丽的图画。而行人走在街上，就如同置身在画廊间，各式画作或者在余光中伴随左右，或者扑面而来挡住去路，叫人不正视都不行。街头涂鸦让这个城市生动活泼起来。
平时散步，我都愿意带着相机，因为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随时充满着意外的惊喜。拍着各式的涂鸦照片，心中不禁疑问重重：这些画作，出自什么样的艺术家之手？他们想通过图画文字来表达一些什么情怀？听说世界上大多数城市里都是严格禁止街头涂鸦的出现的，可为什么在蒙特利尔却随处可见，难道这里的警察是很好说话，对这种另类艺术很通融吗？
我上网去查，在Youtube上找到一条短片Montreal Graffiti MountRoyal and The Plateau，是蒙特利尔Mount Royal 和Plateau区的涂鸦图片集锦。打开视频，一阵悠扬深远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的画面居然是我所熟悉的街景，还有我家附近的那些院墙，以及墙上的涂鸦作品。9分钟的短片，展示了百十来个涂鸦作品，平素里那些怪异凌乱的画面经作者加工处理，配上音乐，就成了不俗的艺术品。片中穿插着夜晚闪着刺眼灯光的警车，它的出现把我们在白天看到的涂鸦的美好给渲染上了一层神秘恐慌的色彩。片子最后是一个流浪汉躺倒在一涂着鸦的门前，然后是夜空中飘扬着的蓝色的魁省省旗。结尾这个画面给我很大触动，一激动，我就给作者Blackroachs留了言，意思是说蒙特利尔是我的精神故乡，我也为自己能够生活在这里而感到骄傲。
没想到，当天我的信箱里居然收到了他的回信：Hi, Ying, 你好吗？你儿子Lawrence好吗？谢谢你的鼓励，等等。我仔细查看他的邮件信箱，天啊，原来这个Blackroachs居然是我的朋友Mark！这世界真小！Mark曾经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室友，在一次新年夜Party上，他一直抱着我的宝宝，这个接近400磅的30岁大家伙与我2岁30磅的儿子成了好朋友。
我知道Mark是个喜欢搞创作的业余艺术家，但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些当作了主业。他搞摄影，拍摄制作录像，画画，经营自己的网页，靠售卖自己的作品来糊口维生。
有一天，他带我去看涂鸦，一个诡异危险的地方。不过在白天是安全的，他叫我不用怕。
在Atwater附近，全长十几公里的720高速公路自东向西绵延而去，桥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流，桥下则是萧条寂寞的另一个世界。我们走在杂草丛生的土路上小心翼翼，避免踢到满地的酒瓶子，喷漆罐，垃圾或者狗屎。周边是废弃的厂房，空气中弥漫着臭鼬的气息，远处不时传来乌鸦的怪叫。站在这片城市中心被遗忘的角落里，我体验到的是荒凉与颓废。
桥墩、路障、高压变电盒子、残垣断壁、废弃的厂房外墙，目光所及是鲜亮绚丽的涂鸦作品，与平日在居民区里所见的那些涂鸦比起来更显粗糙与豪迈。这里更多的是文字。我仔细辨认，多是英文的，说明这些家伙是英裔。有些我还能看得懂，如：Fuckin Tourist， Fuck You Artists，Urban Nightmares，但有些就不知所云了，像 B-28，Rip， FT，Jass，Sake，Jays，EF等等。Mark说，这是作者的代号，在蒙特利尔不同地区的涂鸦中经常见到这些家伙的大名。
在英语里，“涂鸦”被用不同的两个词来分别表述：一个是图画Graffiti，一个是文字符号Tags。Mark告诉我，能够在这里留下作品的都是一班争强好胜的年轻人，每人都要留下自己的名号，向大家宣称那是他的领地。他指着桥底，“那么高的地方还有名号，那家伙是一个勇敢的人，猜他是从桥顶吊着绳索悬在半空时画上去的。”
“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去那里画啊？”我不解。
“在低矮的地方，也许你的作品刚刚完成，就被别人覆盖了。那些技高胆大的人，不想让自己的作品被破坏，所以就跑到别人去不到的地方画，我见过在圣劳伦斯河大桥桥墩上作画的，那可是冒着掉下河里的危险啊。”Mark说。
“为了一幅画，冒着那么大的危险，何苦呢？”对涂鸦叶公好龙的我难免疑惑。
本文作者枫子
Mark不以为然地介绍，他还拍摄过背着枪画画的呢。在这里涂鸦是犯法的，涂鸦者们一直是警察的眼中钉。他在Video里经常拍到警车，哪里有涂鸦，哪里就有警察的身影。一旦被抓，轻则罚款2千到1万，重则要进监狱呆上三、五年。做个涂鸦艺术家真的不容易，他们作画的时候要非常迅速，手疾耳聪眼快，一边画一边听一边四处张望，简直跟抢银行差不多。
Mark本身就是个涂鸦艺术家，他不是涂在公共场所的外墙上，而是画在自己的画板上。一年前他开始在城市里游走，用相机，摄像机拍下所见到的一切涂鸦作品，然后制作成Video，放在Youtube上与大家分享。如今，他已经制作了30多个这样的短片，内含上千张涂鸦图片。他做过卧底，深入“敌后”亲自拿到第一手资料。这个400磅的大块头，也要在“内部”成员的陪同下才敢进入他们的领域（当然，为防万一，他怀里也预备了一把尖刀）。
那是黑夜里行动的一群所谓另类：没有正式职业，经济来源主要靠家庭和父母；身刻Tattoo（纹身），怀揣利器，手拎酒瓶，嘴叼大麻。有着绘画天分的他们，渴求通过艺术的形式来表达心声，用涂鸦这种特殊的方式与世人交流。他们向世界宣告：我们是Supermen！我们是有想法，有力量，有才干的一群！与画室里不同，在露天，在野外，在法律的禁忌地带，在被警察的追逐中，自虐般地享受着一种超凡体验：紧张，刺激，恐惧，兴奋，控制，反抗，逃亡……
我明白了，他们的成就感不单来自于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带给他人的视觉美感或冲击以及“势力范围”的扩张；他们更享受的是创作过程中所经历的那种非同寻常的体验与感受——玩的是心跳！
作为蒙特利尔居民，人们已经对涂鸦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了。有人喜欢，有人不屑。大家对那些在公共场所乱涂乱画的则持有相同的反感，政府每年为了清洗公共汽车、火车、地铁、邮筒、电线杆、窗户、公共筑上面的Tags，要额外支出上千万的费用。不过，在某些私人住宅，商店，营业场所的业主们会默认，甚至是出钱主动邀请涂鸦高手来作画，以装饰自己的建筑，用美丽的图画吸引客人。有些涂鸦者因此而告别了黑暗中又脏又破的天桥隧道及废弃的厂房，来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创作，并以此为生。
抛开Tags，大街小巷那些或者绚丽或者谦卑的涂鸦作品，是对城市的一种最好点缀，尤其是在有近半年冬天的蒙特利尔，当天地间陷入一片苍茫与单调的冬季，这些涂鸦作品总在提醒着人们，这个城市没有死，它是有生命的，我们还在活着。
本文作者枫子，自由撰稿人，著有散文集《那一城枫红枫绿——生活在加拿大的法裔社会里》（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年）及《弥漫在秋光里的法国香颂》（台湾秀威出版社，2016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