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从温哥华来蒙特利尔的中国同胞跟我说，你们蒙特利尔的老外可真多呀！我差点笑成一阵羊角风，回他说，解放区来的人看事情的角度真是不一样。
中国人喜欢把一切非我族类称作老外，即便自己是少数派和外来者。对于北美的原住民来说，无论亚洲人还是欧洲人才算是真的“老外”。来访加拿大最早的欧洲老外是生猛的维京人，也就是斯堪的纳维亚人，他们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跑到纽芬兰地区点篝火、玩BBQ了。史学家猜测他们后来被加拿大原住民赶跑了。接下来的欧洲人就是下面这位做了一辈子中国梦的雅克·卡蒂亚（注*）。
是他“发现”加拿大，他中国梦断魁北克，他成了全法国的大骗子！
雅克·卡蒂亚1491年出生在法国的港口城市圣马洛，他本来是个信用很好的同志，为人相当靠谱，现在保存下来的洗礼名单上能看到很多乡亲请他做孩子的教父或者是公证人。可是靠谱的人也可以怀有冒险的激情啊。卡蒂亚最大的梦想是航海去中国，他很有可能读过《马可·波罗游记》，这部书刺激了哥伦布、达伽马和卡博特等一大批冒险家，燃起过欧洲人的中国梦。欧洲人开启大航海序幕时，以西班牙和葡萄牙为首的沿海各国城乡青年狂热地到海外寻找财富，其热度应该不亚于今天各路才俊在网上创业和代购。
时代大潮的裹挟之下人人蠢蠢欲动。卡蒂亚也一直在寻找能够支持他出海的权富者。1534年，机会来了，43岁的卡蒂亚见到了法国国王佛朗索瓦一世，并游说成功，获得2艘大帆船和61名水手。4月20日，他率领船队从家乡圣马洛港口出发，船舷上卡蒂亚在海鸥欢快的叫声中必定心潮澎湃，再次勾画一下回程的场景吧：船上满载中国的黄金和东方香料，国王率人众在码头上欢呼，迎接英雄凯旋，Bravo!
可是，他前后三次航海都失败了，他来到了加拿大。
最值得描述的是第二次航行，他沿着圣劳伦斯河逆流而上，一路给各个地方起名字。他问本地的印第安人这是哪呀？Canada，意思是村庄，好，加拿大这个名字就出现了；他又问那是哪儿呀？Quebec，意思是河流变窄的地方，魁北克这个名字也诞生了；他还用这个办法命名了皇家山和蒙特利尔。
蒙特利尔 La Chine Rapids
船队开到了蒙特利尔的激流岛这一段，他们的三桅船无法通过，卡蒂亚大概被长期艰苦的水上航行搞出了幻觉，坚信这里就是进入中国的门户。他带人乘小船绕到激流上游，还是没有收获。他干脆把那个地方命名为La Chine——中国，卡蒂亚就这样到了“中国”。
航海不但精神压力很大还会死人，那时候海上几个月，淡水和新鲜食物都成问题，长期吃不到蔬菜和水果，人会得坏血病而毙命。Anyway，1535年，加拿大和魁北克与中国有了字面上的联系。虽然这种关联牵强、虚无又荒谬，但历史往往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再次回到了法国，卡蒂亚必须得向国王有个交代，于是他吹嘘发现了黄金和香料，骗取了第三次航行。后来他从加拿大运回的“黄金和宝石”经鉴定是铜和黄铁矿。黄铁矿遇水会膨胀，破坏建筑的地基，至今仍是魁北克地区居民住宅的一大公害。卡蒂亚的中国梦彻底破灭，他的话没人信了。“像加拿大钻石一样虚假”也成为法语中一句俚语。卡蒂亚晚景凄凉，他死于伤寒。
在卡蒂亚之后，法国殖民者先驱尚普兰（Samuel de Champlain）和梅宗纳夫（Maisonneuve）及后来的移民们以魁北克城和蒙特利尔为根据地，建设发展了400年，把魁北克建成了“新法兰西”，建成了一片宜居乐土，它的面积是法国的八倍。
如今的La Chine已经发展为蒙特利尔的一座重要城市，位于蒙特利尔岛中南部的圣劳伦斯河岸。圣约瑟夫路随着河岸蜿蜒向前，路边柳枝低垂绿草茵茵，与古朴的“我主复活”教堂隔路相对的是码头上的灯塔，曾为当年卡蒂亚之后的往来船只指点迷津。La Chine有时被译为中文——拉欣市，出生于蒙特利尔的诺贝尔获奖作家索尔·贝娄对这里做过较多描述，有一篇《圣劳伦斯河畔》写的就是一位学者回忆早期俄罗斯移民在拉欣市的生活，有些段落读起来令人心碎。
La Chine有些名不副实，这个区的中国人很少。即便蒙特利尔也不过号称8万华人之数，远不如多伦多和温哥华的一些社区，华人多如过江之鲫。加拿大150万华裔，至少有100万在大温和大多地区。如果卡蒂亚知道有今天温哥华的列治文或者多伦多的万锦，那他一定会说：C’est la Chine, c’est vrai!
九年前，我登陆蒙特利尔，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多。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救命稻草——在网上结识的朋友到机场迎接，朋友神奇地把我们一家三口和大小九件行李码进一辆凯美瑞。我坐在车里，怀抱箱子，疲惫地打量这座陌生的城市，心中疑虑重重，不知道能否在这里挺多久。朋友则兴奋地介绍说，你来对地方了，这儿是北美还没被中国人开发的最后一块处女地！
几年来，移民浪潮波澜起伏，中国同胞熙来攘往。卡蒂亚当年九死一生想到中国寻梦，中国人今天却卷起家当义无反顾向外冲，今夕何夕呀。如今移民的目的和境况和当初卡蒂亚的动机固然没什么可比的地方，但是如果非得要找一点儿相同之处，可能得用一下最近很热的一个词：远方。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一个远方，似乎那里才是自己的希望所在。
注*：1497年，意大利约翰·卡博特曾到达过今天的纽芬兰岛，但未对加拿大进行更多探索。
本文属于《魁北客》，商业转发需事先征得同意。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