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连续做了14个小时的手术，多亏有团队同伴们的热心帮助。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手术的时间会更长。虽然我为自己还能站立着感到骄傲，但确实有点头晕。这几个月来，我们一直需要穿着防护服，带着双层口罩工作，我在镜子中看到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还有疤痕，短时间内不会完全消失。我不由得哼起了埃尔顿·约翰（Elton John）的歌曲I’m still standing：

"…Well, look at me

I’m coming back again!

I got a taste of love in a simple way…”

 

 

上面是蒙特利尔华裔女医生钱昕雅的一段工作日记，写于8月10日，这是她2020年在医院里的一个剪影，一个片段。

 

2020已近尾声。这一年全球被新冠疫情笼罩，岁月不再静好。整个加拿大社会的运行降到最低需要水平，封禁无头，百业凋敝，每个人都面临着考验。

而疫情对于战斗在抗疫前线的医护人员无疑是更大的挑战。婴儿仍要问世，病患不能久等，医护人员作为“逆行者”，坚守在疫情的最前线，承担着救治患者、防止新冠的双重压力。

终于熬到辞旧迎新的时刻，人们听到了令人鼓舞的消息——疫苗问世了。笔者还看到另一则好消息，前不久电视新闻中采访一位华裔眼科女医生，加拿大开始采用最新的基因技术治疗遗传性眼病，帮他们恢复视力。她就是《魁北客》曾经报道过的年轻眼科医生钱昕雅（Cynthia Qian）。

 

这种新的治疗方法有多先进？钱医生在加拿大批准这一手术过程中起着怎样的作用？她这两年又获得了什么成绩？老编联系采访了她。

万物皆有裂痕

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这是蒙特利尔艺术家莱昂纳多·科恩《颂歌》中的一句诗：“There is a crack in everything，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在媒体报道疫苗试验成功的消息的11月中，适逢这位诗人、歌手逝世4周年，就让人自然联想到这句富有哲理的话。现在又传来干细胞疗法能够挽回不幸孩童的视力，使他们重见光明，更是直接诠释了这句名言。

加拿大是在10月批准使用基因疗法治疗遗传性视网膜疾病的。这也是加拿大卫生部首次批准将基因疗法应用于临床。就此，加拿大英语环球电视网和魁北克法语电视台都作了报道，并采访了钱医生。

报道中提到，目前全加拿大只有两家医院的四名医生能承担这种新手术，而钱医生作为儿科和成人玻璃体视网膜外科专家，一直从事遗传性视网膜疾病的研究和治疗，是最权威的。

 

根据钱医生的介绍，遗传性视网膜疾病有一类是由基因缺陷引起的，包括先天性黑斑病和色素性视网膜炎，症状表现为视网膜功能的进行性退化，乃至最后丧失，导致失明。这是威胁儿童和青少年的最主要致盲性的眼病，一直没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

笔者一下想到了很多朋友都喜欢的意大利知名歌手安德里亚·波切利。他就是在5个月大时被诊断出患有先天性青光眼，12岁时完全失明的。人们在陶醉于他的歌声同时，也为他双目失明而惋惜。

近年来基因治疗技术的发展为攻克先天性眼疾带来希望。根据"加拿大药品和医疗技术研究所”网站的介绍，基因疗法是通过外科手术，将一种称做PRE65的健康基因拷贝植入患者的视网膜细胞中，替换掉缺陷的基因，恢复生产蛋白质功能，从而防止疾病恶化，改善视网膜的状况，乃至复明。这是眼科医学领域的巨大进步。

这种新的基因疗法是美国医药管理局在2017年12月最早批准的。而加拿大能够很快跟进，离不开加拿大眼科医学界的努力。由于这种革命性的疗法具有高度专业性，要求手术医生既有扎实的科学研究背景，又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和过硬的手术技能。

 

钱昕雅因符合这些要求被选中，这也意味着她要扮演举足轻重的双重角色：一是从专业角度筛选新疗法的适宜患者，二是担任管理和执行此疗法的首席外科手术医生。

赋予“医者仁心”更多内涵

中文语境中将那些体谅病人的痛苦，对患者和蔼耐心，尽心救治，充满爱心的医生称作“仁医”。而钱博士在当医生近10年时间里的一些故事，尤其是疫情期间的努力，则为“医者仁心”赋予了新的内涵。

钱医生是魁北克官方指定的儿科视网膜外科医生，所以她的患者中，有相当数量是孩子。她同情孩子那么小就要接受眼部手术。检查和治疗一个患儿往往用很长时间，她总是耐心地鼓励孩子。有时候还自己出钱买来毛毛熊玩具，带到手术室送给小患者。

钱医生经常抱着毛毛熊给小患者看病

加拿大公共医疗系统的最主要问题之一是有些检测和手术要等很长时间。而对一些眼科患者来说，手术拖延就意味着会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严重的会导致失明。疫情期间这个问题就更加突出。

魁省尤其蒙特利尔是加拿大疫情的重灾区，医院由于接受大量新型冠状肺炎病人，严重超负荷，正常门诊以及非急诊手术一度被迫减少或停止。这意味着那些预定的手术要推迟，患者的等待就诊时间要延长，医院公布的数据，手术积压量是疫情前的三倍。

钱医生与同事

为了不耽误治疗，钱医生在手术室的空档期间穿插安排手术，疫情稍有好转后，她就安排预约手术，尽量不让病人在焦急中等待。而手术要在防护用品短缺、医护人员严重减员、工作环境时时受到病毒感染的威胁下进行，每一天都充满了挑战。

2020年的疫情对于人们的心理健康也产生了很大影响。钱医生得知前来就医的患者中，有的失去了亲人，有的由于孤独和隔离产生了焦虑。她觉得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医生不仅仅是看病，还要安抚患者。所以尽管很忙碌，她还是尽量和病人攀谈几句，聊聊家常。病人也愿意把自己的故事说给她听，从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焦虑情绪。尤其是有的患者，来见医生就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与外界交流的渠道之一，对他们的安慰和鼓励，能使他们感觉踏实一些，以乐观的态度就医、和回到生活中去。

这些努力都显示出，钱医生对从医的理解已经不仅局限于只是一种职业，而是传递关爱，把为患者解除病痛当成了自己的使命。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白衣天使”吧！

 

白衣天使属于世界

更属于魁北克

《魁北客》在之前报道钱昕雅医生的文章中，曾说她属于世界。那是指她当志愿者到世界很多地方行医：随国际奥斯比飞行眼科医院到中国、南美的秘鲁、非洲的喀麦隆；加入她母亲所领导的加拿大医生团体“当代白求恩行动”，到中国的边远地区义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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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相关阅读的链接中，《魁北客》报道了她实施“仿生眼”手术成功，让一位因眼病致盲的母亲看到了自己两岁的孩子。之后就有一位远在中国的读者询问，说他的家人也得了相似的眼病，希望能找到钱医生咨询治疗的信息。编辑开始时考虑到钱医生那么忙，有点为难。几天后试探着向钱医生透露了这件事，没想到钱医生立马要了那位中国读者的联系方式，并直接联系了那位读者，解答了她的问题。

医者无疆界，但她的主要工作仍在魁北克，受益最多的还是魁北克的患者。她从2015年受聘于蒙特利尔大学，在蒙大医学院任教，在学校附属的医院眼科为患者看病、做手术，同时致力于眼科医学的发展和研究，尤其是2017年成功地进行了魁北克省首例“仿生眼”手术，现在开始用干细胞治疗遗传性眼睛疾病。最大的受益者还是魁北克本土患者。

值得一提的是，当我们为这次报道征求她的意见时，她说，新的基因疗法英法语媒体都报道过了，希望中文的报道能让华人社区也有更多的人了解这种新疗法，尤其是家族中有色素性视网膜炎（RP）或先天性黑蒙症（LCA）患者，可以接受基因检查，如果符合适应症，接受治疗会有治愈的希望，生活的质量会大不一样。她心里装着我们华人社区。

 

 

百尺竿头，从未停步

钱昕雅目前已经是加拿大皇家医学院魁北克的代表，参与加拿大医学教育方针政策制定，和皇家医学院代表们一起，商讨如何确保加拿大的医学教育保持在世界前沿，如何把卫生保健系统建设得更合理，能更有效的服务民众。

近几年来，钱医生也获得过诸多奖项。上次我们的报道中曾提到她在2012年被授予“魁北克杰出青年奖”，是其中最高奖项“杰出人格奖”唯一获得者，从而成为该奖项开设14年后首位华裔获奖人。

她在过去五年中两次被加拿大媒体La Presse和Radio Canada评选为“本周著名人物”，是为数不多的两次获得此殊荣的人。

而就在去年，她又获得一个更高的荣誉，在加拿大的Top 40 Under 40评选中上榜。这个奖项每年在全国各行业中评选出40名40岁以下的领军人物，包括能源、金融、医疗、慈善、艺术等诸多领域。榜单上的大多数获奖者都是各类总裁、主席、主任、创始人等管理岗位，医学界去年只有4人上榜。

钱昕雅医生（前排左起第三）在2019年Top 40 Under 40颁奖典礼上与获奖者们合影（图片来源，canadastop40under40.com)

该奖项网站介绍钱昕雅，“是眼科学系的助理教授，电生理实验室主任……目前是加拿大视网膜学会的副主席，且担任该学会职业早期培训部的主席。她与同事弗拉维奥·雷岑德（Flavio Rezende）博士一起，成功地在魁北克省植入了第一个仿生眼视网膜假体。目前，她是加拿大仅有的三名进行这项手术的外科医生之一。她的工作被世界医疗峰会的年轻医师领导者计划认可。作为医学领域的领军者和眼科学的后起之秀，她还出席了2018年在德国举行的世界年轻医疗领军者峰会，且是加拿大的唯一代表。”

现在，干细胞治疗遗传性眼疾标志着钱昕雅医生的专业生涯再次登上一个新的台阶。让我们预祝她百尺竿头，不断取得新的成绩。

钱医生的工作日记

在征得钱医生的同意后，老编摘录了一些她的诊疗记录，本文开头是其中一段。下面一段是她另一天的感受，从工作日记中体会她对工作和患者的态度，以及这位年轻女医生的精神世界。（原文为英语）

6月12日：今天接诊的都是一些重症患者，因此很忙碌。早上为一位新患者检查眼睛，发现里面长了一个黑色素瘤，已经长的很大，可以肯定是恶性的而且已经处于晚期，不仅会危及他的视力，还可能影响到生命, 我感到心里沉重，为他感到遗憾，但是还不得不告诉他。

中午经过候诊区时，突然收到蓝码（Blue code）急救呼叫，这是患者突然心脏骤停的信号。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位患者不是在急诊室和重症监护室，而是在去急诊室的医院入口。还好眼科的一位护士第一个赶到现场，实施救助。我很高兴看到同事们这种平时有所准备，紧急时救助患者毫不犹豫。我也学过紧急救助课，如果我离那里近些，也会冲进去做同样的事情。我衷心希望这位病人可以好起来。

紧张工作的一天快要结束时，我上楼去重症监护病房，检查一个卧床不起，无法到眼科接受检查的32岁男性患者。他在5天前用枪自杀，子弹从下巴穿到头顶，脸部严重受伤。

他已接受两次面部修复的大手术，每个手术持续8小时以上。枪弹的威力对眼部造成不可逆的钝伤，很可能损坏了两只眼睛的视神经。当我检查他充血的眼睛时，我对这个比我还年轻，却生命垂危的年轻人感到非常同情。他现在躺在床上，几乎无法动弹，通过气管切开术费力地呼吸。

由于枪弹的威力，他半边脸已无法辨认，虽然经过手术修复，可是广泛移植的皮肤才刚刚开始愈合，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这让我想哭，不仅为他和他的家人悲伤，也为这种因孤独和沮丧所付出的代价，以及新冠病毒流行期间这种情况的恶化。

当我离开他的床边时，心情非常沮丧，但抬头时看到重症监护室墙上的彩虹画，又觉得必须坚强。是的，我们必须像战士一样，继续与疾病战斗。

 

墙上的彩虹画给了钱昕雅信心

行文至此，笔者的脑海中浮现出意大利盲人歌手波切利演唱的经典Time to Say Goodbye。让我们以此曲的旋律与2020年说Bye Bye，迎接新一年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