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加拿大人最津津乐道的，估计就是著名的冰球解说员 Don Cherry，因为在节目上公开贬低挖苦移民，一夜之间滚下神坛，千夫所指，最后被老东家毫不犹豫地炒了鱿鱼的事儿。
其实我觉得这个老头之所以这么出名，红了这么多年，除了解说犀利，见解独到以外，他还有一个特色是每次出场都让人很想给精神病院打电话：你们昨天关门了么？是不是跑丢了人？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这个老头人老心不老，骚气冲天：
上面这套应该是小时候每周二下午，电视里没有节目播放的那个大地球上面的来的 灵感。
如此死亡的芭比粉，老大爷一样能够hold住～～
连绿帽都要带的与众不同～～～
反正我是听到不止一个人感慨：炒了他鱿鱼也好，至少不用每次都看他在电视里那么辣眼睛啊辣眼睛～～～
其实我想说的是，老头这辈子干的龌蹉事儿，可不止大嘴巴贬低移民这一样，还有一件是他可能死也不愿意再提的：
卖拐还是卖药，忽悠了加拿大再忽悠中国的假药案
这个案子我以前在天涯的帖子里写过，但这是我自己重新修改过的版本，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发现这个案子居然多了一个神奇的反转结局～～～
每次到了回国前一段时间，基本上就得知会家里的三姑六婆，亲朋好友，基本上就是一个问题：你们要不要带点啥？
几回以后可能也意识到我也真的就住在个大农村，要买点名牌包包啦，新款的鞋子，才出的彩妆什么的估计还不如国内方便呢，而且我这头还有15%的税……所以他们的要求最后都大同小异：带点保健品呗～～
但是我最不爱带的就是这个……
其他国家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是在加拿大，药品和保健品是两回事，药品必须要经过严格的测试，要通过相当规模的双盲测试：
把受测试人分成两组，一组用真正的药物，另外一组用安慰剂糖片，完全排除心理因素对效果的影响，这样的实验要进行多次，而且每次都要把受试者名单重新打乱。
除了这样的实验，研发者还要出具严格的毒物测试报告，跟踪受试者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找出可能存在的副作用和产生比例……等等等等。
一项新药从临床试验到得到生产批号，常常要经过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如果不是资金非常雄厚的制药公司，根本耗不起这个人力物力。这也是为什么在北美基本上看不到小制药厂的原因。
但是保健品相对就非常容易进入市面上了，因为它们是“食品类”的一个分支，只要通过了毒性测试，制作工艺上面符合标准，不到十天就能够拿到批号。至于效果嘛：人家都说了是食品了，吃不死人就已经很对得起你了，要啥疗效？讨厌～～
废话了这么多的背景，我要说的案子，就是有关这么一个到底是食品还是药品的怪胎。
这个畸形儿的名字叫做Cold Fx，研发者是咱们的一个同胞，名叫单婕 Jacqueline Shan。
根据她自己在加拿大出版的自传The Jacqueline Shan Story: Pursuing a dream ，never giving up，(单婕的故事：追求梦想永不放弃)里面的内容来看，她从小体弱，靠着老中医一副一副中药加血才打Boss升级，最后进入了中国中医药大学（也有说是上海医科大学药学系，她的自传跟她自己的访谈都说法不一）。
这个书名有点儿太鸡汤了，鸡汤得让人连翻开读一读的兴趣都没有。
后来她出国以后就跟很多留学生一样，在加拿大的冬天感冒了一场又一场，没了老中医的草药加成了怎么办？于是她自学成才，利用北美相对比较容易得到的“北美人参”（其实就是西洋参）研制了一个神奇的配方，专治感冒流感，一吃见效～～～～～～～
听着励志有木有？听着神奇有木有？听着耳熟有木有？我记得小时候家里定的那些什么《大众保健》，《中药健身》，《中华气功》甚至《知音》这种杂志里头这样的故事一抓一大把，每本都有，换汤不换药～～～～～
她用自己的励志故事包装出了这种叫做Cold Fx的中成药/保健品，据她自己说这个配方只有她一个人才能掌握，西洋参里面的有效成分的提取方式也是她自己的专利，不仅原料全部选用加拿大本土出产的西洋参和各种名贵药材，而且加工也全部是在加拿大境内完成，所以宣传材料上都有红艳艳的枫叶图案：加拿大荣誉出品。Proudly Produced in Canada.
但是不管包上什么样的皮，都还是不能改变这个产品的本质：这个产品没有药品批号，只是一种作为“食品”范畴内的保健品。
而且这个保健品还卖得很不便宜：在亚马逊上，最便宜的一种150粒包装的要加币70加税，如果按照说明书上要求的一天一粒，一年下来也要个一百七八十块的，而且这个药还强调说在感冒期间一次要吃三粒，吃到完全症状消失为止，这样算下来，更是贵得要剁手。
没有价格优势，市场定义不明，增加免疫力到底是有多大效果也说不清楚，ColdFx在一开始被市场上其他的保健品挤得两眼翻白，几度都在破产的边缘挣扎。直到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Cold Fx抱上了加拿大大名人Don Cherry的大腿。
老头吃了厂家赞助的Cold Fx之后中气更足，气色更好，腿脚更结实，穿得更像精神病～～反正是干嘛都上了一个台阶，于是他全力为Cold Fx加持，在加拿大的冰球界大力推广服用这个药来抗感冒。
而且他自己也经常在冰球解说中各种不遗余力的携带私货打广告，用他的话来说：这个药好使！你感觉有点感冒开头的时候就开始吃，多吃几片都无妨，我跟你保证，你十天以后绝对会痊愈，一点毛病没有！
这个～～大爷我很想跟你说，感冒这个病，你就是啥药不吃，干喝水，你十天以后也肯定包好～～～
在这个大爷的全力宣传下，Cold Fx开始在民众的认知中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是个感冒药，治感冒用的。很多家里都开始备上一瓶，感冒了就开始吃～～～
明明知道这个是种误导，但是以单婕为首的出品公司却在里面看到了巨大的商机，他们干脆就打起了擦边球，在药瓶上印上“缩短感冒时间，降低感冒频率，减轻感冒症状“等等宣传词，甚至还专门打出了“加拿大药剂师首先推荐品牌”。No.1 Recommended by pharmacist.
为了这个俺还专门问了我家工龄都快长白胡子的药剂师老公，他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干这缺德事，我从来没跟人推荐过这个……
那你给那些得了感冒的人推荐啥？
我的首先推荐是：好好休息～～～
好像突然知道了我家老头哼哧哼哧干了那么多年的药剂师，一直没人找他合伙升级赚大钱的真正原因～～～
但是每年被感冒和流感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加拿大人却很买账，很快Cold Fx就成为市面上同类产品的销量冠军，赞助了当年的温哥华冬奥会，广告越打越NB。
为了配合这样的全民宣传，他们还专门拟出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广告词：
把感冒/流感，终结在路上！！（stop cold & flu inthe tracks!）
不仅如此，它还走出了国门，我在好几次回国的时候都有人指名道姓要这个药，我再是磨破了嘴皮子都没人听，人家就信了广告有啥办法？我还听说有人回国带了几千块钱的Cold Fx，还有各路代购的（再说一遍，挡了财路对不住啊），好像淘宝上也有人专门卖这个……
不过保健品就是保健品，这样的擦边球打多了很容易出事，被以“夸大疗效，虚假广告”告上法庭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这个官司如果开打，肯定会被告得脱裤……
于是在2004年，ColdFx的奠基人单婕公开宣布，他们将会进行双盲试验，为申请药物批号铺路。
八个月以后，领导这次双盲试验的Gerry Predy博士表示试验非常成功，Cold Fx摘掉“保健品”的帽子，作为一个“药品”进行销售指日可待。
但是这个“指日可待”指日了十年都没有结果～～
首先是加拿大药品监管机构指出这次的双盲试验在某些年龄段的人数太少，最后得出的指数不能令人信服，无法达到国家药品要求。
厂商对这个结果表示不服，提出上诉，但是在两年后被驳回，这次双盲试验的结果被认为无效。
Don Cherry老头为了这个Cold Fx专门穿得花里胡哨的渥太华的国会山庄进行了请愿，他把胸脯拍得咚咚响：这个药就是有效！你看看我就是例子！！
但是他的请愿很快被直接驳回：这个不是卖大力丸！！你说了没用，我们要看数据！！！
在这次以后，Cold Fx没有官方的第二次进行双盲试验。不过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在药瓶上宣传这个产品对感冒和流感有奇效，只是上面加了一行小字“建议配合流感疫苗一起使用”。
说起流感疫苗，这其实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因为每年在流感季节开始之前，国家流行病中心会汇总全国各大分支机构的数据，再结合前后几年的发病趋势，分析出最有可能在这年泛滥的一种流感病毒，并且以此为目标来研发疫苗。
但是由于流感病毒本身在传播的过程中会不停变异，所以即使这年流行病专家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是实际疫苗的有效率不到40%，而如果从一开始就推测错了……
那么恭喜你，你今年白挨了一针～～～
所以相比其他的疫苗来说，流感疫苗有效率奇低～～～那为什么这个产品开始强调要跟流感疫苗一起使用才会有理想效果呢？
这个原因可能不言而喻：这个玩意需要有流感疫苗的支持才能够让服用者有“预防流感”的效果，至于是谁起的效果那就不清楚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玩意如果离了疫苗的作用，有效率肯定比效果糟糕的疫苗还低……
为了表达一下脑残粉的支持，Don Cherry大爷也身先士卒来了一针，还把照片放上了Cold Fx的官网进行宣传。
2008年，ColdFx推出了一款饮用型的新产品，原理是将胶囊里面的有效成分溶解在糖浆中。但是这批产品在出厂以前就发现了封口膜鼓出的现象，经过检测以后发现，这批产品里含有危险的大肠杆菌E.coli，菌群很可能是混在有效成分粉末里面的，在进入糖浆之后大量繁殖，造成了鼓膜。
Cold Fx随后宣布召回市面上的所有糖浆产品，并且将库存全部销毁。
于是加拿大卫生组织强制要求厂商检测其他产品生产线，包括市面上最畅销的胶囊产品。结果在某一个批号的胶囊粉末中检验出了另外一种叫做E.Hermannii的细菌感染，这种细菌是大肠杆菌的近亲，但是毒性微弱，所以并没有在市面上进行回收。
但是问题是，这种E.Hermannii的细菌在加拿大并不常见，那么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呢？
在进一步的调查中，食品和药品监督人员发现Cold Fx并不像他们宣传的那样“加拿大原料，加拿大生产，加拿大荣誉出品”，这些原料粉末全部是进口来的，而来源是：中国X大生物制药公司～～～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里面会出现在高纬度地区少见的细菌感染……
也就是说，这个很可能真的就是中国生产，中国加工，最后就是在加拿大装了个胶囊的皮～～～
后来公司倒是出了一个严正声明，云里雾里的打了很多太极以后，表示，我们其实还是加拿大原料，但是在中国进行的代工～～至于为什么要把西洋参千里迢迢地送过去磨粉加工，到最后也没说个所以然。
2012年，针对Cold Fx的第二次双盲测试在中西部三个省份进行，这次测试是在法庭的决议下强制进行的，其中包括四组：只服用Cold Fx的测试者，只服用安慰剂的测试者，只打流感疫苗的测试者，还有又打流感疫苗又吃Cold Fx的测试者。这些人群的选择符合国家标准，涵盖了各个年龄，体质，人种，体重～～
结果是非常可悲的，针对预防感冒的测试中，17个服用Cold Fx超过六个月的样本中，只有一个人侥幸逃脱了一次感冒，但是后几次都没躲过～～预防流感的测试中，只服用Cold Fx的试验者全军覆没，在治疗流感和感冒的测试中，那一组吃安慰剂糖片的人效果甚至还好些……
这个结果一出，当然是一片哗然，加拿大国家电视台还专门为此出过一个跟踪报道，里面的重头戏就是采访当年各种给cold fx做推广的冰球名嘴 Don Cherry , 但是结果却是老头早就不卖大力丸了：
他说自从单婕不当总裁把公司卖了以后，新老板小气得要死，不给他免费送药，于是他已经有好几年都没吃了～～～
你说这是啥事……
2015年，针对Cold Fx“误导民众，提供虚假广告”的集体诉讼正式展开，不过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当年的研发团队领导人单婕，其实并不在被起诉人的名单上。
因为她在2009年被控内部交易，阿尔伯塔省证监委称她在2006年和2007年把产品推向美国的时候虚报了营运收入，公司被罚了69万加元，单婕本人认罪以后被要求四年内不得担任董事。
她也因祸得福逃过了这场诉讼，而之前冰球老头的爆料也没错，单婕的确把公司给卖了：
2011年的时候加拿大魁北克制药巨头Valeant Canada收购了这间公司，并购以后他们一面请了最好最有经验也最贵的律师来打这场官司，另一方面也加紧为自己留后路：
据公司的宣传材料，他们完善并修改了当年单婕给出的秘方，新款的cold fx里面添加了更多的有效成分，在新一次的双盲测试中，改善流鼻涕这一项里面得到了高分～～～
世卫官方提出了流感症状包括发热，咳嗽，肌肉关节痛，喉咙痛，胸痛，畏寒，食欲不振，鼻塞，流鼻涕……但是它搞半天就治了个流鼻涕。
看到这个结果，新来的总裁完全放弃了把这个做成药品的目标，选择安静地当了一枚保健品：一天一颗像维生素那么吃，主要是提高免疫力，让你从源头上不得感冒，如果你不幸真的感冒了，你可以继续吃我们的产品，但是你最好还是吃点泰诺什么的配合一下～～～
高调打官司，低调继续卖保健品，估计新老板想的是，万一这事儿真的没打赢，我们也能把“虚假广告”这事儿往前推到之前那个单婕身上～～～
面对药厂的这种又攻又守的局面，原告方明显就显得寒酸了很多，理论上来说，这样大金额的集体诉讼，主诉人很多时候都是律师，退休检察官等等有一定专业背景的人来牵头，然后一呼百应，拉一大票同样受到了损失的人出来一起告这个状，赢了官司都有肉吃。
而这个案子里发起诉讼的就是一个普通的温哥华居民Don Harrison，退休赋闲，没有任何的医学和法律学背景，而他提告的原因是：自己听信广告宣传，在2011年的时候买了一瓶cold fx 治感冒，结果吃了以后一点效果都没有。
但是药厂方面的律师指出，这事儿怪你自己！你带上老花镜好好瞅瞅，盒子上写的是：
Stopcolds & flu in their tracks!!（把流感和感冒终止在路上！）
你当时都已经感冒了，那就不是在路上了！是已经走到了！！走到了你才吃，当然没用！！！
老头差点气出心梗，感情吃药也得掐着秒表，晚一分都不成？
可是药厂方却觉得这个字眼抠得没错：我这个是预防感冒，不是治疗感冒，根本就是俩码事～～～
辩方律师指出，老头的药瓶里面还剩了大半瓶没吃完，说明他就是在感冒期间吃了几天以后发现没效果就不吃了，完全就没有理解到此药的精髓：你要一直吃一直吃，这才能降低你得感冒的可能性（也许你以前月月都要感冒，最后能让两三个月才感冒一回，这才是我们的效果所在！）
你根本就没根据我们推荐的来吃，现在没效果来找我们，这不是存心讹钱来的？？
其实这番歪理让我想起了《红楼梦》里面的那个“疗妒汤”：“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
这个估计可以套用在所有的保健品里：你没效果是你吃的不够，吃的不对，吃的时间不长，反正我这个是有效果的，至于你看不看得到是你活得不够久～～～
不能不说，当年单婕研发这个cold fx的时候也理解了这一点，不管原告方怎么追根溯源，还真没发现厂方亲口说出“治疗感冒”这几个字，反正都是各种太极，告诉你这个药是多么多么的好，多么地适用于感冒流感，多么安全～～～
但是就是没有提到它有“治愈”的效果，所谓治疗感冒，是那个冰球老头在节目里头吹出来的，反复广告轰炸洗脑后产生的错觉～～～
而冰球老头，除了吃点免费药以外，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收了厂方一分钱，所以这个根本算不上是虚假广告，最多就是个个人推广，而且已经说是个人感受了，这种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效果因人而异～～
本来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的原告这时有点傻眼，感情现在上法庭打个官司，还得先去考个文学鉴赏的学位出来？
而跟他一起打官司提出集体诉讼的那些人，多半都是他的亲戚朋友（估摸着应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多一个人多一个分钱），这些人也通通都不符合药厂方提出的条件：连续吃药几年，依然看不到感冒发生频率降低～～～
这也是，一般人撑死也就是一瓶下去没感觉就算了，谁还长年累月地吃吃吃，就是为了证明这个药没效果？一年快两百块也不是小数目啊～～～
更何况这个药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效果，人家至少证明了可以缓解流鼻涕～～
于是在经过了漫长的拉锯战以后，法院最后判处原告方败诉：下次买东西的时候睁大眼，别想当然，也别听啥是啥～～
也许单婕当年提出“把感冒/流感终止在路上”的广告词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这个药有没有效，该不该在感冒的时候吃呢？
因为具体成分配比依然保密，我只能用里面的主要成分西洋参，问了百度/谷歌/知乎等等各路大神，结果其实还是蛮一致的：
西洋参性寒，感冒没有痊愈的话，寒气不能发散，不仅不能治疗，反而会加重症状，要等感冒症状完全消失以后，才能持续服用增加免疫力……
也就是说，至少在“只能预防，不能治疗”这一点上，cold fx还真没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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