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编说话
这是蒙特利尔法语媒体Journal de montreal今年的一篇特稿,关注了魁北克地区杂货店的经营者的生存状况,这是华人同胞生活的一个侧面。2017即将过去,有的故事值得被铭记。
施岩(音译)在蒙特利尔的Masson经营一家叫“Marché Pelletier”的杂货店。为了能赚到钱,他长时间守在店里。最近新来的收银员和送货员,让他有了些许喘息。
最近十余年,在魁省,由中国人接管的杂货店数量激增。我们想通过实地采访,了解这个处于商业末端,当地人不愿从事的行业群体,探究这一现象产生的原因。
要不是中国人一个接一个重购了那些濒临倒闭的小杂货店,魁北克人买啤酒、买香烟可没那么方便,得花更多时间。魁北克杂货店和便利店协会(AMDEQ)的总干事伊夫·赛尔万(Yves Servais)说,“多亏了亚洲人,街区的杂货店才没消亡。如今,几近半数的杂货店老板是亚洲人”。
2007年,该协会只有12个亚裔会员;2012年,增至300个;而现在,亚裔会员接近400个。没人掌握准确的数据,但受访者说,在魁省境内现存的6700家杂货店中,亚洲人经营的有1250家,且绝大多数经营者是中国人。他们对“猫头鹰”(Couche-Tard)和其他大型便利店不感兴趣,他们经营的小杂货店要么店面特小、要么位置特偏。
尊重
魁北克食品零售商协会(ADA)的总干事弗洛朗·格拉威尔(Florent Gravel)说,“中国人买的那些杂货店,是魁北克当地人都不想再经营的”。为什么呢?因为没人愿意像胡燕宁(音译)和她丈夫那样,每天工作16小时。从2006年接店,这10年间,夫妇俩没休过一天假,每年365天、每周7天,在店上忙碌。胡女士说,“如今经济不景气,要不亏损就只能不休息了”。
魁北克食品杂货店协会(AQDA)的主席米歇尔·加德布瓦(Michel Gadbois)说,“我们应该对这些中国移民表达深深的敬意。他们自食其力,不靠政府补助度日”。
救星
加德布瓦接着说,“他们工作的时间那么久,利润却那么少。多亏了他们这些救星,许多社区才有了零售业服务”。于魁北克当地的杂货店卖家而言,要是没了中国人来接店,他们出价要低得多。
在杂货店这个产业里,中国人就是“大救星”的名声越来越响。
“当地那些杂货店店主会直接打电话给我,问我能不能帮忙介绍中国买主”。言语间,加德布瓦嘴角漾起了微笑。我们在想,再这样下去,有朝一日,魁北克的街区杂货店会不会都让中国人给接管了?
魁北克杂货店和便利店协会(AMDEQ)的总干事伊夫·赛尔万回答道,“从中期来看,有这个可能性”。不过,中国人也不能拯救所有的杂货店,因为他们买来的店,随后有不少倒闭了。上世纪90年代,全省有近1万家杂货店,此后约有三成半的店陆续倒闭。
杂货店——我们不会传给子女
图片配文:常健(音译)也在观望别的中国人在买什么样的生意。2008年,他在蒙特利尔的Bordeaux街上也买了个店。
2008年,常健也像其他中国人一样,在Bordeaux街上买了个店。他日以继夜勤奋工作,成功守住了生意。他不知道,以他有限的法语,除了开店,还能靠什么维持生计。
时光荏苒,9年过去了,常健当上了爸爸,女儿3岁、儿子刚6个月,他不希望子女以后也守店。他说,“不能让他们过跟我们一样的悲催生活。我们把钱攒上,以后要供他们读书”。
可是,既然是悲催生活,常健为何仍在坚持呢?因为,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路子。“要是能找到一份比这挣得多的工作,我早就不干店了”。
我生不为开店
2001年,常健就读LaSalle学院的工商管理专业,打算拿到文凭后回国发展。在遇到她——孩子的妈后,他留在了魁北克。到后来,他顶上了“杂货店老板”的头衔。
他说,“和许多中国新移民一样,我也在观望他们在干什么。在蒙特利尔,不想给别人打工的,都会买个店,我也这么做了”。
2008年起,杂货店的利润逐年减少,常健雇不起人,只能自己干,早9点至晚11点都在守店,妻子在家养娃。“这活儿不复杂,要么守店,要么关店”。
移民的工作
中国人的杂货店,通常都是夫妻店。为了省力,许多店主都住在杂货店楼上。魁北克食品零售商协会(ADA)的总干事弗洛朗·格拉威尔说,“如今开店好似夏天采摘草莓,艰辛而漫长,有时只有移民才想做”。
华裔房产经纪郭冬梅女士说,“他们本着为自己打工的心态开店。移民前,他们好多人都是搞专业的,因语言障碍,不能从事专业领域的工作,就开店好了,经营并不难”。
难以出售
格拉威尔接着说,“魁北克当地的店主岁数大了,终年劳作,片刻不停,每晚忙活到11点。吃着饭、看着电视转播,一有顾客登门,就得马上停下来招呼。这些,他们的孩子都看在眼里,您觉得,还可能子承父业吗?”所以,店主只能卖店,哪怕打折也行,而中国来的新移民恰好“中招”。
杂货店里的浮生
图片配文:高建川(音译)和李凤霞(音译)夫妇在他们位于蒙特利尔Cadillac街的杂货店里。高先生负责进货,李女士负责收银。
这十年,夫妇俩每周工作7天,除了圣诞节偷得半日闲,和子女吃顿晚饭外,终年无休。他们的家就在门店的楼上。每天,进完货后,高建川都会从楼上下来,带饭给从早到晚一直守店的妻子李凤霞。
一年到头,只有圣诞节这一天,他们能和两个女儿共进晚餐。时光飞逝,女儿们如今都已长大成人,进入职场。
没有私人生活
“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但这是没人希冀的生活”,李凤霞无奈地说,“我们雇不起人,开完工资也就没受益了”。
2002年,怀着逃避污染和为两个女儿谋求更好教育的初心,他们离开故土踏上魁北克的土地。那会儿,他们何曾想过会坠入开店的宿命。2005年,他们买下了这家位于Cadillac街的名为Gibeau的杂货店。
来之前,移民顾问曾信誓旦旦地说,高先生来到魁北克仍可从事信息编程工作,李女士则可继续当她的数学教师,在加拿大,就业前景一片光明。可事实是,没有同等学历认证,又不会讲法语,就职之门高不可攀。
“既然如此,我们只能随大流,和其他中国人一样买个杂货店经营”,李凤霞说。
楼上住人、楼下开店,买店花了近20万加币。12年来,是“顾客们给予我们的善意”让他们依然坚守着,没有转卖。
许多人愿意帮助他们,其中包括他们曾遭遇的多起盗抢。李凤霞翻开小本子,里面有一个电话号码是他们的顾客吉(Guy)先生留下的。“吉先生跟我讲,下次来了小偷,就打电话给他。他比警察来得快多了”,李风霞说。
要不,为何不卖店呢?这对夫妇自问,都50来岁了,还有谁肯雇用他们。“真歇下来,每天怎么度日?兴许刚过了两周,又想着来杂货店!”,李风霞嚷了一句。
也有挫败
面对这难以盈利的零售业态,并非所有的中国人都能创造奇迹。就像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国移民,10年前她选择关了自己的店,去她朋友位于蒙特利尔Dandurand街的杂货店上班。
她诉苦说,“开起店来,没有一点儿回旋余地。每天,我和我先生要工作16个小时。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得回国,这对开店的我们来说,真是致命一击,感觉天都要塌了”。
杂货店中国老板生活中的一天
为了更好地了解杂货店中国老板的日常生活,寒冬腊月,记者来到施岩(音译)位于Masson街的杂货店Marché Pelletier,在柜台了待了整整15个小时。为了节电,店内采暖温度仅为12摄氏度,平均每隔5分钟就有一位顾客登门,这让记者体尝到,守店的一天,何其漫长。
8:00
记者来到店上。此刻,施岩和啤酒供货商已经在地库里了。12年来一直给施岩供啤酒的让·贝尔特朗(Jean Bertrand)说,“中国店主很和气,他们法语讲得不好,但他们知道‘免费’和‘赠品’这些词”。
其间,他的妻子章新梅(音译)在收银,她不愿出镜。8点至10点间,店里只来了6位顾客,上门送货的也有6次。她调侃地说,“上午人少,供货商是我们最忠实的顾客”。
8:30
施岩对上周的最后一位送货员表示了感谢。几年前,他还有三位送货人,但随着销售持续下滑,他也跟着亏损。不过,他还是破例出去了几分钟,给住在隔壁的一位老太太送咖啡奶油。人行道一旦被积雪覆盖,老太太就拒绝出门了。
9:15
牛奶供应商进店。新梅说,“来送货的是儿子,接父亲的班。父子俩都很和善”。“怎么样,你父亲好吗?”她问到。“他1月11日去世了,是结肠癌,没办法。”年轻人有礼貌地答道。如同好邻居去世一般,新梅感到有些沮丧。
9:30
记者脱下大衣,几分钟后,又穿上回去。记者瞥了一下温度计,店内只有12摄氏度,进出就几秒钟,顾客不会察觉到如此节电带来的凉意。施岩告诉记者,每年,燃油取暖费约为1500加元,而冰柜电费合计8000加元。
10:45
第一次见到店里来了不止一位顾客。
11:00
送货员带来了一个装着刮刮卡的信封。“我们所有的供应商都在裁员,就连魁北克博彩公司(Loto-Québec)也不例外。他们都没代理了,我们得自己订货”。新梅悻悻地说。
11:30
刮刮卡、香烟、乐透6/49、香烟、刮刮卡、香烟……,记者已迫不及待想要逃跑了,这一天实在是长。
记者问新梅,工作中看重什么。“没什么可看重的”,她立马回答。稍加思索后,她说开店就是图个稳定。
她丈夫施岩每天就穿梭于货架和冰柜间,花很多时间摆货、理货。尽管顾客群数量很少,但他们并没有失业。
12:30
一个名叫科莱特·杜瓦尔(Colette Duval)的老顾客进店,买了报纸和彩票。她感慨地说,“店主两口子待人好友善,工作好卖力,天道酬勤。无论如何,我相信,没几个魁北克人能像他们那样,能有毅力工作那么多个小时”。
13:45
罗海娜·达热奈(Lorraine Dagenais)进店,成为当天第一个买啤酒的顾客。她还买了vintage Laurentide老牌啤酒,她忙着辩解道,“这可不是我喝的”。 她也很喜欢这对中国店主。“我希望他们的店能一直开下去”。
14:30
记者第一次有了用武之地。新梅刚收到一封火灾预防部门的信件,信中告知店里配备的灭火器不符合要求。在解释相关部门的要求后,记者给两口子上了堂“口语课”。新梅试读“extincteur”(灭火器)这个词,相当有挑战性。而施岩, 法语水平比他妻子更有限,试都没试,大家权当找个乐子。
15:00
雇员张伟华来到店上顶班。直到最近施岩他们才有了两个雇员,但他们只够支付一个雇员的工资。施岩解释说,不久前,杂货店每周能卖出100包香烟。由于走私日盛和价格上涨,现在每周仅能卖出60包。为了弥补损失,两口子延长了守店时间。如果他们想15:00离店,那一周就得干满7天。新梅和施岩下班离店。
15:15
金·拉布罗斯(Kim Labrosse)进店买酒。当天,她总共来了三次。还有另一位顾客一天里来了四次。拉布罗斯说,“我好喜欢他们。家隔壁就有店,实在是太幸运了”。当得知15年间,有35%的杂货店都关张的时候,她百思不得其解。
16:00
店里终于热闹起来了。一天里,有三分之一的销售额集中在16点至19点间。在这短短的3小时里,卖出去的啤酒如涓涓溪流,川流不息,而这还只是星期一。
69岁的哈谢尔·拉贝尔(Rachel Labelle)看见伟华在上班着实高兴。“店家的法语,是真正的零基础。因为法语讲得不好,有些顾客去了远一点儿的另一家杂货店,我认为那些人有点儿夸张”。
伟华对记者说,“我正通过阅读《蒙特利尔日报》(Le Journal de Montréal)来提升法语水平”。不知伟华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是伟华为了取悦记者。
16:45
长老中的长老大驾光临:75岁的伊冯·欧热尔(Yvon Auger)50年来一直就住在杂货店对面。他说,“家附近能有中国人开的杂货店,运气真好。魁北克人太懒了,不愿开店”。
18:00
从这刻开始,“乐透/香烟”组合转换为“啤酒/香烟”组合。 有些顾客甚至把杂货店视为超市,他们买牛奶、意大利面、鸡蛋、番茄酱,还有晚餐和第二天早餐需要的食品。
22:15
“最后一分钟顾客”进店,赶在关店前买够啤酒。记者听到他们当中的一个说,“关店后,我要去加油站旁边的杂货店再喝杯咖啡”。
23:00
终于熬到头了!不可思议,记者居然在店里无所事事待了整整15个小时。因一直身处12摄氏度的室温,记者的手指尖变得黄黄的。而对于施岩和张新梅来说,这是一年365天、一周7天周而复始的轮回。
小生意
杂货店通常被成为小生意。记者通过一整天的蹲点观察,试图佐证这一点。当天的销售量中,58%的贡献率来自啤酒、香烟、彩票和刮刮卡等:
– 啤酒:42瓶
– 香烟:43包
– 彩票:21张
– 牛奶:12盒
– 巴士票:12张
– 其他:67件
在每小时平均招呼12位顾客中聊以度日
在这个寒冷的星期一,共有182个顾客在15小时的营业时间里去了杂货店,平均每小时有12位顾客。换言之,是平均每5分钟招呼一位顾客。您会说,经营一个街区杂货店,真是令人烦恼?! 而且还没薪水:杂货店老板大多认为,开店的利润和自己的最低工资不相上下。当天不同时段的顾客数:
– 08:00:4位
– 09:00:2位
– 10:00:13位
– 11:00:13位
– 12:00:10位
– 13:00:10位
– 14:00:10位
– 15:00:14位
– 16:00:19位
– 17:00:22位
– 18:00:19位
– 19:00:12位
– 20:00:11位
– 21:00:10位
– 22:00:13位
本文由Hirondelle翻译整理自Le Journal de Montréal
作者:STÉPHAN DUSSAU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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