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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蒙特利尔怀有乡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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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帝国主义啊……”

 

AliceDanny夫妇是老移民,居住在蒙特利尔已有20年,他们也是当地最大的华人移民与房地产公司创始人。1985Danny到此地留学,毕业后移民,先是做了很长一段时间房产经纪,把蒙特利尔人的房子卖给台湾人,他们的方式是先劝台湾人把孩子送到加拿大念中学,然后再劝他们移民、购房。Alice1991年到达蒙特利尔,去了一家移民律所。1995年夫妇俩整合资源,创立了当地最大的华人移民公司——博大集团。如今,在Alice夫妇看来,这些都是小打小闹。当携带着大量资金、以投资型为主的新移民到来时,他们迎来了事业的开端——整合富裕新移民资源,带领他们在加拿大开发房地产项目。

 

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中,蒙特利尔的房价略有下降,但比起往年来还是增长了30%。这与华人移民潮有多大的关系?并没有人可以给出确切的数据,但投资移民的增多一定拉动了蒙特利尔的房地产业。每家都要置地建房,买下一片房产,把它当作为子孙后代留下的万无一失的家园,对中国有产阶层来说,有太大的吸引力。这一市场需求,也是手中有大量资金,意图在蒙特利尔开展新事业的“投资移民”的新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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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拿块地,你会觉得这个钱赚的太不安全了。”Alice夫妇的一位合伙人说。2005年前后,投资移民数量猛增,这与当时国内政策动荡,案件频发都有关系。“做生意的就是这样的,你没有办法规避。在中国就是要跟政策、要跟府打交道,不能避免去给一些好处,但是这个东西属于潜规则,看怎么定义:10万块钱能判死刑;10万块钱打点又不算什么,人家要不要都是另一回事。”

 

1983年出生的敏允是老移民第二代,他这样理解华人对钱的不安感:中国的封建社会是最稳固的,它有两条路,一是科举,二是抄家。科举保证穷人有一条路往上走,抄家保证了把不服从的人彻彻底底清除。在西方国家没这些,贵族便永远是贵族,钱与土地世代相传。敏允说:“对我们这代人来说,民族身份并不是第一位,而变成第二位、第三位了。个人选择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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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殷先生来说,加入加拿大国籍宣誓的那个下午,他心情非常糟。“毕竟当了40多年中国人,怎么突然就变成加拿大人了?”

 

殷先生是Alice吸引来的意图在加拿大发展的另一位投资移民,现在已经是公司合伙人,他干的还是老本行。移民前,殷先生1993年从国企辞职下海投入房地产行业,妻子在“市政设计院”任职,中国最早拿到建筑师资格的总工程师。他们也是在1993年左右赶上中国的市场需求扩大、经济飞速发展的一拨,与Julia、建新夫妇经历了相似的财富积累过程。

 

2004年移民蒙特利尔,殷先生先是做了两年“留守丈夫”,保留“居民身份”,没有入籍,大部分时间留在原籍打理生意。与Alice夫妇合伙后,殷先生才算以蒙特利尔为家。“加拿大的房地产业更加透明,规则明确,交易历史有据可查,不需要政府关系与暗箱操作,更省心。”同样,加拿大也没有中国房地产业的超高利润与暴富空间。

 

殷先生一家与建新、Julia夫妇毗邻而居。这对中年夫妇生活闲适,丈夫生意稳定,不像以往那么焦虑;妻子因为在移民时签定了“竞业协议”,不能再从事建筑行业,专事家务,有时候未免失落,可看看花园里绿树荫荫,街区静谧,这样不也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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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殷先生和几个同事在办公室填了张表格,加入了“魁北克独立党”,党派宗旨是支持魁北克省独立于加拿大。也没那么当真,只不过有个朋友拉人凑数。殷先生想起自己90岁的母亲,也像这样,被人拉来凑数填了个表格,加入了中国国民党,于是在文革时受了不少苦。“我相信加拿大不会像对待我母亲那样对待我。”殷先生说。

 

Alice一家住在Brossard的“新富人区”,每栋房屋大约占地1000平米,总价平均约100万加币一幢,户户跟城堡似的,有一户印度来的还在花园里建了维纳斯,被戏称为“村委会”。他们可算晋升“上流社会”了吧?Alice笑着说,他们一家的确是当地议员争相邀请的宴会客人,对于相对稳定的加拿大,每次选举的选票差别都是很微小,如果谁要是赢得“不热情”的中国移民的选票,便会有很大优势。除此之外,依然生活在中国人圈子里,与当地人交流并不频繁。

 

“可加拿大是多元化的,从根上说,每一个都是移民,”敏允说:“我们认识了什么人,都问你是哪里人,我是中国人,你是美国人,没有人说是加拿大人。”除少部分特权阶层与穷困人口外,更广泛的阶层相信可以平等地分享一份社会财富,尊重与和睦是不可缺少的约束力。

 

中国人尊卑贵贱意识太深;而生而平等的价值观已经渗透到西方人的骨子里。就连Danny 80多岁的老父亲老母亲都深有体会。他们精神熠熠,身体健朗。老爷子一口北京腔,他曾经在文化部任职,后调任山西大学,culture revolution 时受到了些折磨:“我们老宣传‘劳动最光荣’,骗人!劳动那是用来惩罚人的。到了加拿大,我才发现劳动光荣。我们请个砌台阶的工人,也就是泥瓦匠,干活那叫高兴,听着收音机喝着啤酒,东西收拾好,穿戴整齐,到学校去当冰球教练去了,正好教我小孙子。”大家听了都笑起来,点头赞许,老爷子又叹一句:“这帝国主义啊……”

 

        借用加拿大的蓝天、白云和空气

  

一只松鼠跳着脚讨吃的,东华扔给它一只花生,松鼠用前爪把花生捧在胸口,一边吃一边用圆眼睛瞄这草坪上的一家——东华和雪莲,一对中国夫妇,带着他们3岁的女儿早早。这对夫妇还很年轻,身上并没有背负太多沧桑,可他们对未来也不很确定,既饱含希望又充满犹疑。小女孩有一张漂亮的圆脸和带着小褶的胖手,她兴奋地朝松鼠尖叫,她看上去比她的父母更自由自在。

 

那是2004年,东华和雪莲技术移民到蒙特利尔不到一年。雪莲在“清一色华人大学”(简称清华大学)Concordia大学读金融学,东华一边寻找工作机会一边打工。他在牛排馆打过杂工,也试着在制衣厂钉纽扣。他的工友里有硕士,也有教授,大都是技术移民,因为法语不好暂且打着短工。

 

2003年,东华和雪莲都已经工作10年,分别在南京两家知名的大企业做到公司中层管理职位。雪莲提出移民,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也有许多同学都移民海外。她在网络上比对加拿大的几座城市——温哥华华人太多;多伦多过于紧张;蒙特利尔,一个有着“小巴黎”绰号的城市,应该更有文化吧,就连一幢1967年建造的公寓也要修成火柴盒的样子,别致地立在圣劳伦斯河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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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67年蒙特利尔世博会的一部分,Habitat 67号,由建筑师Moshe Safdie设计,绰号“男人和他的世界”,在那个年头颇有超前意识,甚至引起了一阵反对的声浪。蒙特利尔也以节日著称,在漫长的冬日,街上的人民从来没有放弃一个狂欢的机会,他们从春天到冬天创立了各式各样的节日:嬉笑节,同性恋游行,双胞胎游行,法国文化节,意大利周,龙舟节……蒙特利尔是个一座生活化的城市,一个享乐者的家园,一片懒人的乐土。

 

困顿时光持续了两年,东华和雪莲住在一间租住的小公寓里,雪莲看丈夫辛苦提出也出去打工,东华拒绝了:“如果你也出去打工,那我们来加拿大的意义又何在?”

 

蒙特利尔的“技术移民”大多需要褪去在国内“成功人士”的光环,回归普通到平淡的生活。但他们更多着眼于自己子女的未来,或者追求一种“身份”。在技术移民的世界里,他们首先得适应谋生的艰辛与社会地位的落差。2010626日,加拿大颁布了新的移民政策法规,将原先的“技术移民”需求职业由38种减少为29种,其中大部分为厨师、机械工等蓝领职业。大多数来自中国的技术移民都无缘从事原先的职业。“最沉迷和最没有未来的选择,是永远在大学读书,从本科读到硕士再读博士,永远在逃避。”东华说。

 

2006年雪莲在当地公司谋到一份职业,东华也加入华人移民公司,情况渐渐好转。他们都是中等收入,不多但也足够在这里过上稳定的生活。买下一套约150平的房子用出租,又买下另一套300平左右的联排别墅。1年前,他们有了第二女儿,小姑娘长得跟姐姐真像,她正在咿呀学语,会说中文的“妈妈”,还会拍拍自己的胸脯,含混地说自己的英文名字“Erica”。

 

“每一家技术移民都要经历过困苦。我们用两年的时间达到了以往在国内的水平”,东华笑笑:“我们只不过在这里借用加拿大的蓝天、白云和空气,过着中国式的生活。中国人到哪里都能吃苦,坚韧耐劳,这就是我们的民族性格吧。”

 

技术移民到蒙特利尔一年的晓宇还在经历辛苦。她站在柜台后,笑盈盈地接待一个结实的女码头工人,“啤酒25,香烟5块。”她的法文流利,神态温和,女码头工人报以微笑,跟她聊了两句今天风真大,而货物少得可怜。

 

晓宇和丈夫盘下的这爿的杂货店可算有年头了,前任是个柬埔寨人,经营了15年,又卖给一个当地人,再经历过3任中国人老板,转到他们手中。每天7点半夜里10点半营业,没有节假日。他们是蒙特利尔数不清的杂货店中普通的一家,根据“满地可便利店协会”的统计,约有70%的杂货店由华人移民经营,他们大都是技术移民。

 

最艰难的时候,其实在巴黎。25岁的晓宇从兰州前往巴黎,读了5年书,拿到经济学硕士学位,她不想回国,可这座她寄托了太多梦想的城市并不接纳她——巴黎保护当地居民的就业,太难拿到工作签证;不多的华人移民名额也被温州人占据。她在市场里摆过地摊卖点中国礼品,摊位正好在后门旁边,因为缺乏工作资格,一遇到稽查队就可以迅速包好逃走;她的丈夫在过年时舞过狮子,晓宇笑着说那时候自己还很苗条,能跳跳扇子舞呢。

 

“技术移民要过的第一关,应该是摆正自己的位置。”总有人问晓宇,为什么不去找份“正经工作”?因为是法语区,晓宇夫妇决定移民蒙特利尔,她和丈夫没有继续寻找工作,而是铁了心要经营一家杂货店。也许因为巴黎困顿的两年,也许因为,杂货店也是蛮有前途的一份职业——晓宇在飞机上认识了开杂货店的另一位华人,经过介绍,进入到蒙特利尔繁荣的华人杂货店圈子,他们每日辛劳,但也生活富足,一家经营良好的杂货店每年净利润约10万加币。

 

东区的蒙特利尔港口吊车林立,集装箱好像巨大的魔方砌在河边。不远处是一片小公园,孩子尖叫着跑过,老人往河中扔下鱼杆。我问晓宇,最苦的时候,为什么不回中国?她腼腆地笑着:“我也不知道。国内太紧张了,或者人际太复杂?或者我在国外生活久了就回不去了。”风吹着她的头发,这个女孩柔弱安静,生活又教会了她坚韧,杂货铺里也经历过抢劫、有过争执,现在一切都应付自如。她回过身来说:“也许因为一条,我在这里感觉到希望,蒙特利尔让我相信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

 

与此同时,沿圣劳伦斯河往西,蒙特利尔老港口旁,孙先生正在为舞狮子做准备:“今天我在这里舞狮子挣了钱,明天我到餐厅吃饭,旁边可能坐一个百万富翁,可我们都一样。”

 

1996年他跟随上海杂技团到蒙特利尔演出,之后滞留在此,又转为技术移民。“当时有7个人留下来,占1/3,影响还挺大,那段时间很多杂技团都不敢出国演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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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金蛇狂舞》,孙先生和儿子跳上一只彩球,场子里滚了一圈儿,那帮游客哪见过这阵势,叫好声不断。同行都围过来了,唱爵士的黑人,跳舞的吉普赛人,戴着黑色小帽的穆斯林,假扮法国行刑队的士兵也驻足观看。圣劳伦斯河上聚集了大团的湿气,一阵风吹落太阳雨,也没有人躲,等着最后亮相——狮子从彩球上一个跟斗翻下,地上打个滚儿,孙先生和儿子从狮子袍里探出头来。汗水和雨水把他们的头发打湿在脑门上,一缕一缕的,他们笑呵呵的,好像两条欢快的鱼。

 

作者简介:于困困,玲珑沙龙创始人兼CEO,著有《上流女孩当如是》、《不上流,不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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